何思卫是一名方士。
像他这样缺乏名气，也确实没什么本事，只会画黄符、洒狗血的方士现在被统称为神棍，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照耀，并没有多少市场。
何家是祖传的方士之家，何爸何妈在遭遇意外去世之前从事过各项与命运或鬼神有关的工作，测字、算卦、占医、问姻，甚至在那民风淳朴的地方教授一点房中之术，称得上涉猎广泛业务庞大。可惜窥探别人命运的何爸何妈忽略了自己的命运，一次何爸在教授房中术的过程中把客人教到了自己的床上，导致被何妈追打，两人遇到春汛河水破冰，一起掉到水里淹死了。
何爸何妈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，留下十四岁的儿子何思卫，自然而然继承了家中传统技艺。何思卫以前并没怎么接触过父母的工作，仅凭从旁边观看所掌握的技艺很是有限，加上世道艰难，生活难免窘困。
连续在外面跑了一个月，他堪堪接到一项生意——驱邪。地点在某个山沟沟里，车子都开不进去，酬金五百。
请人驱邪的是一对孤儿寡母，家里有一座老屋，半年前老屋频繁闹鬼，先是挂在墙上的观音画像自燃，接着屋子一头圈养的猪羊开始生病。这家里的女主人陈小红请了兽医，过了两个星期，那牲畜还是不治而亡。价值超过一千块的损失让陈小红很是心痛，她急忙改请大师。
按照市场行情，这大师不论有没有真本事，邀请费动辄大几千，相比之下还是何思卫这样年轻而价格实惠的比较划算。
何思卫久未做过驱邪的工作，往常在街上给人看相算命都嫌面嫩，突然来捉鬼，狠下功夫排练了一番。等他到了陈家那老屋，发现里面光线昏暗，空气污浊不堪，墙边可见动物排泄留下的粪便，先就觉得没有哪个鬼能受得了这样肮脏恶劣的环境，有也只有自己这样活生生的穷鬼。
他闭着眼睛捏着鼻子，喃喃念了一番咒语，掏出黄符朝空中一扔，使出唯一一招具有技术含量也颇为闪瞎人眼的乱剑杀人——将黄符劈成两半，然后收剑回鞘，拿钱走人。
往常何思卫并不是这样短小精悍，乃至显得有些不负责任，实在是老屋里味道太臭，他很怕自己动作大了一脚踩到屎，弄脏那双新买的阿迪达斯仿鞋。
结果这陈小红也是有主意的，她看何思卫行动潦草，知道是在糊弄自己，将屋子的门一关，从外扣上锁，喊道:“大师，我今儿个请你来了，就请你好好施法吧，明天一早我再放你出来！”
何思卫不想回忆那天晚上的经历，从山沟沟里出来以后，回城他直接去看了心理医生。一向强壮的心脏虚弱到需要医生的开解，还想投入到女医生丰厚圆满的胸部打滚撒娇，以逼迫自己忘记那段黑暗的经历。然而越是刻意忘掉的东西记忆越是鲜明，他作为一名经历丰富的社会青年，被一个农村妇女给骗了，还被一只老鬼纠缠折磨了一晚上。
这只老鬼是真正意义上的老，面貌得有七十多岁，操着一口浓重的让人听不懂的乡音，追着何思卫叫他孙子。
何思卫这辈子只给人当过儿子，没当过孙子，他的爷爷不知道在他出生几年前就去世了，因此明白这只鬼绝对认错了人，很可能把他当成了陈家的孩子。这鬼既归了离恨天，对于人间事能知多少，多半是朦朦胧胧，揪着生前遗憾不放。何思卫见铁定斗不过，计上心头，两眼一抹泪汪汪的哭了出来，喊道:“爷爷，我好想你呀！”
屋内阴暗潮湿，远离地面的破窗户外透进来黯淡月光，老鬼形貌都有些化了，两只眼珠凸噜噜的上下转动，脸骨突出，支棱歪斜，整只鬼笼罩着淡淡的恐怖气氛。何思卫在道术士家庭中长大，很有面子的没昏过去，可那伪装孙子的行为再也进行不下去。
老鬼一阵一阵的呼唤孙儿，得不到应答，两只干枯黑手掐住了他的脖颈，何思卫两眼一黑，气上不来，只觉得今晚要死在这里。眼前出现雾蒙蒙的幻影，一道白影刷的闪过，心说这难道是灵魂出窍的前奏？前方却响起一道尖利嚎叫，两条身影在幽暗中打斗起来。
何思卫原来只听说捉鬼要用狗血和符，没见过亲身上阵手撕的，那老鬼飘地行走，下半身都快被撕碎了，嘴里还在荷荷嚎哭。一只鲜嫩白皙的小手掐住他脖颈，前后一扭，眼珠子先后爆出掉落，接着头颅就被卸了下来。
一地的碎尸块，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，何思卫愣怔几秒，接着扶墙大吐特吐。
这还不是那晚的结束，当时何思卫吐到一半，灵活的脑瓜子就发现了不对劲。被锁进屋子的只有自己一人，哪来的正义勇士进来救他？莫非对方也是鬼？他顾不得验证，手指摸到先前带进来的一桶狗血，兜头朝身后泼去。
关夏——手里还捏着老鬼的一条断臂，被狗血泼得满头满身，苍白的面颊在鲜血映衬下犹如墓地里开出的花朵，一黄一蓝的漂亮眼眸倒是异常明亮。
第二天早上门开，经太阳光一照，那老鬼尸身便化没了。问起这老屋的渊源，原来是死过人的。屋子存在太久，一代一代的老人在里面逝世，半年前孩子的爷爷得了癌症，无药可治，很快就没了。男主人从外地不能及时赶回来，尸身在屋里停顿了十来天，想必就是因此而留下鬼魂纠缠。
何思卫听说了缘由，当场跳脚怒骂，自觉受到欺骗。刚死人的房间诸多忌讳，老妇女却不肯说清楚，一径把自己锁在里面。若不是自己足智多谋，斗败恶鬼，那下场就是横死。恶狠狠吵闹了一番，多要到三百块钱，才开着他的白色小货车回家。
要说这趟收获，绝不只有八百块钱，货车副驾驶上多了个人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，穿一件破破烂烂男士外套，头发黑长，脸色苍白，眼睛一黄一绿，形状娇美，如同猫儿一般。
这女孩自我介绍是村里的人，那晚发现陈家老屋鬼气浓重，便去看看了。她说的轻描淡写，丝毫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发现陈家有鬼气，又为什么能翻墙而入。
何思卫听得奇怪，思索良久，忽然问:“你是通阴之人？”
所谓通阴，简单的说就是能看见鬼，以前何爸何妈在世时曾经不无羡慕地提起，何思卫要不是亲眼所见，还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能人。
再看这女孩，两只眼睛颜色异常，容貌清秀，神情淡漠，并无乡下小女孩的天真羞涩，问了她的家世背景，不愿多说，只道自己离群索居，何思卫便明白刚才猜的八九不离十了。
他这边走街串巷，做道士扮神棍也是一个人，虽然没有本事，但也坚持不懈的降妖除魔。这项生意来钱最快，是他们家祖传的项目，何思卫很不愿意放弃。听说女孩如孤儿般独自生活，他那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，心说如果多了这么个得力助手，那对自己的事业简直是如虎添翼，再也不怕捉不到鬼了。
他运用三寸不烂之舌，突然开始自我吹嘘，从一个拉货车的穷小子成了家大业大前途光明的继承人，还成为捉鬼行业内冉冉升起的新星，末了喝口矿泉水，问:“怎么样，愿不愿意跟我合伙？”
那女孩低着头，黑色男士兜帽遮住了小脸，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是不大动心。何思卫心急起来，再要劝说，听对方犹犹豫豫地问:“跟着你，能吃饱饭吗？”
“……”
荒凉村落山风阵阵，黄土地上扬起细细灰尘，再看女孩破旧穿着，何思卫突然就明白刚才那番劝说是多么不必要，这人是跟他一样要填饱肚子混饭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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